2021-07-23 09:44:17
■常曉軍
多年以后，我總算理解了舅爺吃飯時舔碗的習慣。
做了一輩子農(nóng)民，舅爺打骨子里喜歡務莊稼，把農(nóng)事看得比子女還親，一輩子死心眼守護著莊稼。
對舅爺而言，糧食是用來吃的，絕不可以隨便浪費，哪怕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糧食。村里有些青年人，隨隨便便就把剩菜剩飯倒進泔水桶、豬食盆中。舅爺每次都會好心說教，可每次都會遭到冷諷熱嘲。時間一久，連我也成了攻擊目標，每每只要從人前走過，村里的孩子就會沖著我喊：“軍娃他爺雞飛狗刨一輩子，不如發(fā)林一會會。”發(fā)林是村里的萬元戶，做體育用品淘了第一桶金后，便將家里的地荒起來，逢人就說種地沒出息的話。
舅爺說不出“粒粒皆辛苦”的話，他只會在地里揮汗如雨的干活。為了有個好收成，舅爺天不亮就開始準備農(nóng)具，喂牲口，伸手不見五指才回到家，累的牲畜都要散了架，可家里生活就是絲毫不見起色。但他永遠不急不躁，保持著先前的姿勢，該干啥繼續(xù)干啥，也不在乎周圍人說什么。
食物貧乏的年代，糧食完全占據(jù)了人們的生活，從糧食的多少，就能知道對方家庭條件如何。舅爺每天消耗體力很大，一頓飯吃上三大碗也不會飽，但從他臉上永遠看不出任何表情。每次吃飯，他都把主糧讓給孩子們，自己默默吃著窩頭和野菜。舅爺吃飯喜歡蹲在院子中間或房檐下，不論吃啥，每次都會吃得滿頭大汗，尤其吃窩頭時總會用雙手捧著，生怕會掉下碎屑來。
在我眼里，糧食是好東西，能填飽肚皮，更能讓舅爺在人前說話腰板更直。他常常對我們說，誰要是喜歡務莊稼，莊稼就不會怠慢誰。只要到了田間地頭，舅爺?shù)木耦^就來了，拔草、松土、澆灌，只想把渾身積攢的勁使完。
種了一輩子莊稼地后，舅爺終于在歲月中衰老了，老得只能顫顫巍巍靠著墻根曬太陽。即便這樣，他還是喜歡到田間地頭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拄著拐杖邊看邊說，同莊稼地拉著家常。霞光斜斜照過來，一縷一縷染紅著天空，舅爺拄著拐杖站立著，麥浪涌動，我知道很快就會看不見他，而他終將化作芳草萋萋中的一抔黃土，成為莊稼地里長出的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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